“文小姐。”靜靜觀察了文若霞許久，王小姐走過來， 坐在了先前何秀婉坐的位置， “我瞧你津津有味的模樣，是在看什麽？”

文若霞收回視線看她一眼， 因著並不討厭她，便淡淡回道：“看人。”

看人？

這裏縱然人多， 但這些人有什麽好看的？

王小姐不解：“有什麽特別之處嗎？”

文若霞面色一肅，繼而又笑：“我以為王小姐過來，是想問問我剛剛為什麽打喻小姐。”

的確也有這個原因。

王小姐也直接：“那你會告訴我麽？”

若是別的事，說也就說了， 文若霞又不是想要爭寵爭歡愛，沒什麽可隱瞞的。但事關何秀婉名聲， 那自然便不能說了，她果斷的搖了搖頭。

王小姐一噎，心裏有些氣哼哼的，但她可比喻小姐聰明多了，才不會跟文若霞對著幹呢。因此便笑著繼續道：“……所以你在看哪些人， 他們有什麽特別之處嗎？”

文若霞靜靜看了她片刻， 卻是不答反問：“王小姐。”微微前傾了些身體， 她用只有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道：“說真心話，你願意嫁給安王做側妃嗎？”話落不等王小姐說話， 自己便先說道：“實不相瞞， 我不願意做他的侍妾。”

王小姐愕然：“你……你是不是撒謊？”她很快反應過來：“你故意這麽說？又或者……難不成你不願意做侍妾，還想做他的側妃， 做他的王妃？文若霞，不是我說話難聽，實在是你自己的身份自己不知道嗎？”

文若霞笑：“我當然知道。所以，我並沒有那種不切實際的想法。我只是……覺得在這美人館幫忙的丫鬟們，她們若是能留下在這裏幫工，想來會很幸運。還有周小如，還有何秀琴，一個是未出閣就靠自己雙手能站得穩穩當當的少女，一個是和離後同樣有本事賺錢有本事過得好的婦人，她們自由，她們的人生有希望，而不像是我。還有——你。王小姐，要是我沒猜錯，你也不願意吧？”

王小姐先是想反駁，做美人館的幫工和做安王府的丫鬟，傻子都知道哪個更有前途好不好！在王府，若是能混成主子的親信，或者幹脆爬上主子的床，那可就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！

但這是因為沒涉及到她自身，當文若霞說的話涉及到她自身，想到她雖沒野心要嫁太子二皇子之類，但也並不想嫁給安王做側妃。以她的身份，多得是男人願意娶她做正妻，一輩子都能堂堂正正擡頭挺胸，而不是要日後一輩子比容小姐低一頭，她向往的是另一種生活。

但是，她並不向往在美人館做幫工的生活。

她懷疑的看著文若霞，道：“你說真的？便不提現在安王有多寵愛你，就是你從前嫁的那人，那廖家也是富裕之家。而你出嫁之前，那也算得上千金小姐，你說你羨慕丫鬟羨慕鄉野村婦出身甚至還和離的女人？”這真不是開玩笑嗎？

有些話，不懂的人，怎麽解釋也不會懂。

文若霞便沒解釋，只是認真的點頭：“是！”

王小姐很想在她臉上看到做假的神情，但無論怎麽看，她都是一臉認真。王小姐幾乎脫口說出她當真是不想做側妃，但到底自小就有的警惕性讓她收住了聲，化為幹巴巴的笑了笑。

文若霞也沒再說什麽，一直默默坐著，直到姜小五來，才終於起身隨他一起離開。

回程的馬車行的不快，文若霞被姜小五抱在懷裏把玩著手指，行程過半時，她終於道：“殿下，會不會有一日，您能放我離開？”

姜小五的手指停住，偏了頭，看著文若霞雪白的側臉。他沈默了一會兒，見文若霞一直沒有驚慌害怕的改口，才終於慢慢道：“怎麽，想離開？”

文若霞仍然沒看他。

擡起頭，直視前方因馬車行駛而不斷飄蕩著的馬車簾子，輕聲道：“您眼看著就要大婚，正妃加側妃一次便有三人。而未來……您定然會心想事成，到那時後宮佳麗三千，環肥燕瘦應有盡有。到那時，可以放我走嗎？”

未來定然會心想事成。

姜小五清楚，這是他心裏最重要的一件事。

但是此刻聽了，卻並沒有多開心。而正妃側妃一次便有三人，甚至她們還會帶了能拿得住的供他收用的通房丫頭，此刻他就已經可以環肥燕瘦應有盡有了。他清楚明白的知道，文若霞說這些可不是因為什麽狗屁吃醋，她是真的想離開！

他心裏升騰起怒意，攬著文若霞的那只手不由用力：“就這麽想離開本王？文若霞，你的心難不成是石頭做的，本王待你如何，你感覺不到？”

文若霞看著他一瞬間冷若寒冰的臉，抿緊了唇。話不投機半句多，是她貪心了。

姜小五是真的氣苦，江山大事都沒有難為到他，偏偏在文若霞這個女人身上，卻叫他真正見識到了女人的冷酷無情。明明最初見面時她不是這樣的，怎麽到了京城，他能給的全都給她了，她卻一點油鹽都進不去的樣子？她哪怕是懷疑他的真心，哪怕是擔憂未來他會不會一直喜歡她都好，她怎麽能……怎麽能半點不想談論這事的模樣？

姜小五氣得手上力氣更大，待意識到時，文若霞眉頭已經緊緊蹙起，額頭甚至都沁出了汗。他嚇了一跳，忙松了手輕輕幫她揉腰，卻不料即便動作這麽輕柔，她也還是疼得嘶嘶叫了兩聲。

“我看看！”姜小五立刻就要去看。

文若霞卻按住了衣擺，忍著疼冷冰冰道：“殿下是要逼迫於我了嗎？”

姜小五直接罵了句臟話。

罵完後，當真有沖動逼迫一回文若霞的意思。這女人簡直太不識擡舉，他都已經這般待她，她卻半點不知感激，竟還一副他是洪水猛獸般！

可是看著文若霞還未展開的眉心，看著她明顯變得蒼白的臉色，到底是忍住了。深吸一口氣，他道：“你放心，不管是有了正妃側妃，還是來日後宮三千佳麗，本王待你，都是不同的。不論是誰，都比不過你，最好的東西，本王都第一個給你。有本王在，這世上絕不會有人能欺負到你！”

憑什麽呢？

其他人先不說，他的正妃側妃也都是有思有想活生生的人，嫁給他後，憑什麽得不到他的真心相待？女人何其可憐，不能選擇婚姻，嫁了人後還要面對丈夫的心另有所屬的殘酷現實，那種日子，怕是於任何一個女人而言，都是悲慘的吧？

文若霞道：“她們做錯了什麽？錯在被賜婚？錯在沒有抗旨不尊，沒有自行了斷？還是說，她們錯在身為女人，所以嫁給你就要過那種生活？沒有愛不說，連尊重也沒有？”

別的人就不說了，容小姐可是他的正妃！

姜小五被問住了。

他不過是隨口一說，甚至自己都沒考慮那話裏有幾分真，有幾分情。可卻沒想到，文若霞此刻，好像變成了那些女人，竟像是在指責他！

他徹底怒了：“文若霞，本王待你可與她們不同！你搞搞清楚，別為了不相幹的人就跟本王叫板，你是瘋了不成，到底是本王同你親近，還是她們同你親近？而且，你今兒不還打了喻小姐，當本王不知道？”

喻小姐說了什麽，文若霞依然不打算覆述。

但姜小五的話，她卻根本就不在意。什麽叫不相幹的人，何秀婉周山海，即便是秦媽媽那樣買來伺候小寶珠的，他們都願意給機會。這世上女人本就可憐，總要有那麽一個人為女人說話，為女人出頭，為什麽就不能是她？

她得不到的，她想看到別人得到！

她情緒激動，但看著姜小五，面色卻無比平靜。好一會兒，在眼淚滑落下來的時候，她主動摟住姜小五的脖子，親上了他的唇。

姜小五渾身一僵，即便不知道文若霞為何有這般轉變，但激動和欣喜卻是立刻傳了來。文若霞僅僅是獻上一個吻，他便忍不住手伸入了她的衣襟，就在馬車上，徹底的要了她。

到最後，他沒想到她竟還是處子。

雲消雨歇，見文若霞滿臉是淚，竟還以為她是疼得。彼時馬車已經停在安王府門口許久了，他小心擦掉她臉上的淚，溫柔的笑道：“別哭了，下回就不疼了。乖啊，回去本王親自給你上藥。”

文若霞開口，嗓子有些啞：“殿下，您一定會心想事成的，對嗎？”

姜小五點頭，豪情萬丈：“對，一定會！”

文若霞終於笑了：“好，那我等著那一日。”

姜小五此刻當真是心都軟的像水一般，他輕輕捏了捏文若霞的鼻尖，寵溺道：“你放心，等那一日，本王一樣最寵愛你！本王……封你做貴妃！”後宮除了皇後，你最大，這是他的極限了。

文若霞沖他伸手：“我走不動了，你抱我。”

姜小五笑著將她抱在懷裏，找了放在車上備用的外袍出來，蓋在了她身上。

文若霞將臉轉向他肩頭，臉上半點笑模樣都沒有了。她輕輕道：“殿下，小容年紀大了，我想送她去美人館做幫工，行嗎？今兒個我瞧那邊生意極好，也是需要人手的。再則，未來的王妃姓容，小容留下也會沖撞了。”

沖撞了改個名兒便是，有什麽要緊？

姜小五正要這樣說，但懷中人兒身子軟綿綿，依附著他好似把他當成唯一的依靠般，他又忍住了。想著這麽久了，文若霞終於把身子給了他，還是處子之身，想來是真的要好好跟他在一起了吧？

既如此，那便依了她也無妨。

“行啊，小容是你的丫鬟，你做主就好。”

文若霞輕聲道了句謝。

待下了馬車，姜小五抱著她不顧下人異樣的目光大步往裏走，而她卻透過他肩頭，迎上了秦二還沒來得及收起的鄙夷目光。

文若霞並未覺得難看，相反她輕輕笑了下。

用這身體換得小容離開，已經賺了。

而之後，她還將賺到更多！

秦二卻有些慌張的扭了頭，一時間嚇得臉都有些白了。他的確是有些瞧不上文若霞和自家主子在馬車裏發生的事，可眼下怕是主子最新鮮的時候了，他可不敢得罪文若霞，萬一被告狀就慘了。

只不過後來很久都風平浪靜什麽事都沒有，而文若霞也還是和從前一樣安安靜靜，除了小容被送去美人館外什麽都沒發生，他也漸漸忘了這事。

美人館的確缺人，當三天的開業活動結束，安王府的丫鬟徹底走了後，即便生意冷清下來，多小容一個也絕對不多。

只不過起初小容並不開心。

她十歲出頭就跟了文若霞，十幾年的主仆情義，她是知道文若霞並不喜歡姜小五的。如今她被打發出來，想著文若霞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了，她就覺得心裏難過。只不過她也知道，文若霞打發她出來，那必然是有一定要打發的理由，而她來到這美人館，有溫和的老板和待她很好的夥計，這已經算是個很好的地方了。

而更好的，是胡偉喜歡上了她。

這事兒何秀婉是第一個發現的，發現了後便在文若霞過來時悄悄說了。後來文若霞甚至都沒怎麽問小容意見，就做主將她許配給了胡偉。

胡偉是周山海的六個小弟之一，他要成親，周山海甚至讓美人館歇業了一天。文若霞直接送了小夫妻一個一進的小宅子，他們成親的這一日，也是親自到了這邊，送小容上花轎的。

看著胡偉背起小容就走，文若霞眼圈一紅，偏開了頭。放心了，這一下她是徹底放心了，就算真有那麽一日，小容已經和周山海綁在了一塊，姜小五那個人有野心，自然也知道不能寒了為他賣命的人的心，所以小容這輩子，是徹底安穩了。

“若若，你怎麽還傷心起來了？”何秀婉突然開口，彼時已經到了這一年的年底，大半年的相處，文若霞讓她稱呼自己為若若，何秀婉便這麽叫了：“日後小容還是在這美人館做事，你只要來了就能看見，怎麽還哭了？”

文若霞擦了擦眼淚，笑道：“喜極而泣。”

何秀婉笑笑，只不過想著姜小五大婚的日子就在年後正月裏，不由又有些擔心：“安王要大婚了，你……”

文若霞還是笑：“好事兒！我沒事。”

的確是好事，也不知道宣文帝是不是故意要刺激太子的，容小姐出身將門之家，喻小姐的父親更是兵部侍郎，就連王小姐的父親都是清流文臣。有著這樣三位岳父，已經可以想見姜小五的後臺將會擴大到怎樣的程度了，而姜小五……他真正的模樣，可遠遠不是他表露出來的那樣。想來，為了利益，這三家怕是都會在他身上投一份力賭一把吧？

哦還有，聽說宣文帝身體越發不好了。

文若霞的笑容裏帶上了幾分期待，她輕聲道：“秀婉，我以後怕是不會再來了，王妃要進門，我得安份些，省得殿下難做。”

她說這話時，好像真是十分在意姜小五一般，可何秀婉卻覺得她有些怪，但又說不出哪裏怪。

“若若，你……”

“秀婉。”文若霞打斷何秀婉，拿了兩張銀票遞給她，“這裏有兩千兩，如今除了京城還有周邊的，美人館似乎已經有十家鋪子了吧？這是發給那些女人們的月錢，你先拿著，不夠我下回再給。”

來到京城後美人館便幾乎都只服務於女客了，因此每家鋪子裏便都需要女人來做事，那麽多女人總不能全靠買，所以後來便有許多都是向外招工。文若霞知道後便拿了錢來，吩咐說若是有那真心想學想來做事的，初始學習時也給發些月錢，這個錢她來出。她的身份擺在那，而周山海來自現代本就更容易接受現代女性那種生活方式，何秀婉是親眼看著何秀琴何秀蘭怎樣因為在美人館做事而改變的，夫妻倆都沒異議，姜小五也同意了文若霞的“胡鬧”，於是這事兒一做便已經快半年了。

何秀婉接過銀票，有些擔心道：“你自己有錢嗎？王妃進門後，你的日子不會很難過吧？”

站在任何一個女人的角度，未來的夫君在娶自己之前就有了極為寵愛的小妾，那兩人都會是對立面。何秀婉不能不擔心文若霞。

文若霞卻很自信的模樣：“不會，你放心。”最難過的日子已經過去了，“秀婉，明年興許京城會很動蕩，若是可以，你們把小寶珠送去個秘密地兒吧。”

何秀婉面色一凜，重重點了頭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明天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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